昭和元禄落语心中

世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

在厦门的时候看完了《昭和元禄落语心中》第一季,返校后又用两天看完第二季。好久没有看这样严肃地讲故事的动漫了,短短二十四集浓缩了菊比古的一生,追求、孤独、虚无、堕落,一场哀歌。只是译名不好,“心中”在日语里意指殉情,中文的“落语心中”有些曲解语境。对菊比古而言,比起守护落语,他大概是更想与它同归于尽的。

有乐亭八云

“有乐亭”即落语一门的亭号,“八云”则是对某人的称号。菊比古升为真打后继承此名成为有乐亭八云八代目。这名字很称他,我喜欢这个名字大于菊比古。原本想说很喜欢八云先生,后来又觉得心中的情感更像敬重。了解过一个人的一生,从上帝视角审视过他的悲欢离合、成败过错,浅薄的“喜欢”是说不出的。有时候觉得八云像坂本龙一,虽然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周身却都环绕着无边寂静。

谈人先谈时代,可以说若不是生在昭和年代,菊比古是不可能成为八云的。技术浪潮降临前的安宁时光给予落语这样的古典艺术最后的余晖,落语家站在传统与变革的当口,一面固守着已然定型的艺术,一面用闲情逸致遥想着时代的转折。那是选择的时代,是傲慢的古典仍然能够拒绝变化的年月。八云至死都没有接受由当代小说家撰写的新落语,抱着传统的优雅走入坟墓,也为古典落语画上休止符。时代的灰尘落在个人头上是一座山,然而时代的一座山落在个人头上也不过是一粒灰尘,战争、创新、变革,对八云而言只意味着寄席中人潮起伏。在没有信息技术的时代,人的一生中恐怕没有多少时候能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无比庞大的时代中央。但这对落语家而言是好事,唯有活在狭窄的真空之中才能理解古典。时代死去,八云之后再无八云,第二季的末尾与太郎虽继承有乐亭八云之名,却已不是那个八云了。

动漫中很有意思的一个设定是八云一直没有本名。拜入师门前被人称作“少爷”,入门后得到艺名菊比古,此后又成为有乐亭八云,至死没有人曾说出他真实的名讳。真名遗忘于襁褓之中,仿佛只有与落语相伴时他才存在,但八云一生对落语的接受都是被动的。少年时是歌舞伎世家的少爷,因为腿伤无法跳舞被抛弃,送去学习落语;长大后唯有以此为生,对落语的爱寄托于对助六的感情之上,靠助六的落语支撑自己的落语。助六死后,落语则成为他唯一的慰藉,成为孤独中唯一能够相互理解、相互依靠的解脱。我倾向于认为八云对落语的喜爱始终动机不纯,年轻时他身边众人环绕,有限的心绪都用来爱人,落语是作为信物的死物。老来故友辞世,落语则活过来,被他当作最后一样不会离他而去的事物,却也是一道诅咒,因此“同落语殉情就是我的宿命”。习惯的东西、最后的稻草、唯一的凭依,即使不爱也不会放弃,反而彼此纠缠,被时间越陷越深。

不容情感、无法逃脱,这才叫作宿命。

多情无情

对八云的一生影响最大的两个人无疑是助六与美代吉,一个是友人一个是情人,到最后却界限模糊,总之都是他的劫数。八云的爱太隐晦太寡断,直到片尾都吊着一口气,即使在黄泉重逢都没能清楚地表达给已逝之人。(虽然不合时宜但还是要说一句有乐亭八云你也太回避型了!对待感情的方式简直是吾辈楷模!)

的确当年美代吉也是有错的,身为女子就将全部的希冀寄托于男子身上,渴盼着有谁拯救自己,只会陷入一场又一场骗局。她又爱得太用力、太和盘托出,把自己当作漂亮挂饰任人采撷,忘记菊比古是承受不起这样彻底的依赖的。助六也一样,放浪形骸与水性杨花能抵得住一时寂寞,却给不了美代吉她想要的安稳生活。这三个人的爱恨情仇兜兜转转,两死一伤,真的难分对错,美代吉指责菊比古毁了三个人的人生亦是空穴来风。菊比古冷淡、助六放荡、美代吉天真,只能说这悲剧是性格与命运交汇的结果,对彼此的情感竟然演化成这般结局一定是谁都没能预料的事。

美代吉与助六失足殉情的结局放在当今的动漫里狗血且老套,但放在昭和年代的背景下却是风流韵事。月夜坠楼、落语家与艺伎,和服古典的美丽成为真相与虚妄之间的一层纱,外人看来只是无限凄美。悲伤与年华一晃而逝,留下菊比古用后半生为残局守灵。连菊比古自己都不知道他曾经如此爱着美代吉,八云暮年演出《返魂香》,从香炉中飘出来的竟是美代吉的虚影。第一季结束时我还以为菊比古不爱美代吉呢……只能说少爷内敛的性格就是一场矛盾,多情无情兼具,爱的人没留住,自己两鬓苍风。这样看来他在人际关系中也是被动的,等人来爱、等人来救,等人离开,什么都不说,唯一一次试图挽回别人还间接地把他们推向死亡。

好在编剧不算太无情,给八云的晚年留下一个与太郎做他最后的太阳。与太郎继承有乐亭助六的名号,反过来将一心求死的八云救回人世,也断了他与落语殉情的预想结局。八云寿终正寝,真正辞世之时身边还是众人环绕,助六与美代吉的血脉、名讳都未曾离他远去,也算是慰藉。

落语

以前从来没了解过落语,看这部动漫看到后面也觉得这种传统的艺术形式还蛮有意思的!有点像中国的相声,只不过是单人完成,除去逗乐外也有认真地讲述一个故事的段子。不过这样缓慢、单调的形式在如今恐怕是很难生存的……不知道现在的日本还有多少人在看落语呢。语言艺术或多或少有所互通,在中国还频繁地去为相声捧场的人也没有从前那么多了吧。

动漫里出现得比较多的段子有《芝滨》、《赖着不走》、《寿限无》、《死神》、《明鸟》、《品川心中》等等,最喜欢的还是八云的落语风格,《死神》和《返魂香》都很惊艳。好像石田彰为了配好这部番也专门学了很长时间的落语,的确贡献了非常非常精彩的配音!看完番之后去b站搜了现实中几位落语大师的《死神》,还是觉得石头配的死神最有阴森和戏谑的味道。芝滨、死神几乎代表了助六与八云,他们最拿手的段子成为自己人生的镜像,又是宿命的一种体现……

说了这么多,总之还是很喜欢这部番!个人觉得第二季好于第一季,安利给有时间静下来认真看完一个故事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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